[送出] 要繼續偉大下去哦！

國小剛畢業的那個暑假，我在中壢的某間補習班上所謂的「國一先修班」，在開學前，因為同學們接下來會因各自的課程安排和程度而打散在不同的日子上課，所以當時的班導師就辦了一個匿名交換禮物的抽獎活動，要我們各自回家準備禮物。

我們家向來都沒有過生日的習慣。小時候，媽媽更是常常對我說她的日子過得這麼辛苦卻無法一走了之，都是因為我的緣故。所以我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把自己視為某種帶給別人麻煩和災難的傢伙。在這樣的心理認知下，當然就更不可能會去吵著要過生日或是要什麼節日的禮物。我只想儘量低調地度過每一天，也不會想表達什麼意見或是想法。或是說，我的「自然狀態」是一種類似透明人般不引起人注意的存在。在會吵的孩子有糖吃的原則下，想當然地，我沒有收過禮物，也沒有送過東西給別人。

第一次要送東西給別人，就是在那個暑假結束前「交換禮物」的活動上。我還記得，因為國小學生都用鉛筆寫字，在那時候的心裡面，用原子筆寫字像是某種大哥哥大姐姐才會做的事情。先修班結束了，我們都要變成以前做小學生時眼裡的「國中大哥哥、大姐姐」了呢！所以…我很慎重地在學校附近的文具店挑了很久很久，為了挑一支「原子筆」。

忘了總共花了多久的時間，但那是我第一次試用這麼多支原子筆。在過程中，我甚至研究出一種測試原子筆的鋼珠是否滑順好寫的方法：先寫一個阿拉伯數字的「8」，再寫一個「米」字號。然後仔細觀察這兩個符號的墨痕裡，是否有空心的段落或是斷開的線條。

挑選這兩個符號的原因是，阿拉伯數字的 8 裡面每一個角度的轉動都試到了，而米字號則能看出這支筆頭上的鋼珠是否在同一個方向的連續轉動上也能均勻地佈墨。

最後，我滿意地挑了一支原子筆， 掏出午餐裡省下來的錢，把那支筆帶回家去，準備在活動時當做我送出的禮物…

活動當天，我一進教室，看到在後面的空位上堆滿的各種大大小小精心包裝後的箱子，登時傻眼。我沒有想過還要包裝，更沒有想到大家的禮物都這麼「大」，看起來好棒的樣子。在那一堆又大又棒的禮物裡，我的原子筆看起來就像要溺死在華麗的包裝紙方塊陣裡了。

那天的課程氣氛雖然很輕鬆，但我是在四個小時的忐忑不安中度過。

最後，禮物有大有小，有各式各樣的填充娃娃，還有可以變型的多功能鉛筆盒…等等。但是，抽到我的那支原子筆的小朋友都快哭出來了。班導師看不下去，上台罵了很久，說雖然這個活動是匿名的，他不知道是誰準備了一支原子筆就想來交換禮物，這樣的人很差勁…云云。

那天放學後，我主動去找那個同學，跟他說原子筆是我準備的禮物。然後我帶著他到附近的文具店買了一個鉛筆盒給他，希望可以讓他不要覺得太難過。但那天回家以後，我自己其實真的很難過。難過，卻不知道怎麼去說明自己的難過，去辯白自己的行為。

從此以後，要「給別人」什麼的時候，我都很怕我會不會拿出了什麼我自以為很棒的東西，結果在別人眼裡只是可有可無的垃圾。此外，我再也不送筆給人。除非對方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我覺得可以和對方分享這份對於「筆尖流露出一個人的思想」的信念，或是說，我認為可以和對方分享我腦海最深處的思想時，我才會送筆。

買了新的 HP G6 以後，原本的桌機的工作定位就被取代了。考量著耗電量、噪音和運算速度…等等因素兩個多星期以後，我終於決定不再給它安排新的角色，而直接送給別人好了。

但…先不講遊戲好了，連 台灣 Yahoo! 那充滿一堆 javascript 的首頁都跑不太動的電腦，要給誰呢？誰又會要呢？

「要不要把桌機送出去」 這個問題又讓我頭痛了好幾天。對我而言，它仍然是可以工作，而且運作良好的可靠平台。當然，那也是因為我和它已經相處太久了。我幾乎就要像聽懂星際大戰裡 R2D2 滴滴咕咕的聲音似的聽懂它的需要。

硬碟發出「ing...」的高頻音外，伴隨著細小的「li...li...li...」的聲音，那表示它在依排程掃描硬碟錯誤，開機時間會比較長，要等它一下；開機的時候，如果發出漸漸小聲的「嗯…」聲音，那表示南橋晶片上的散熱風扇又要上潤滑油了；運作時，如果在轟轟的風扇聲中，隱約地少了一段輕輕吹氣的「呼…」聲，那就是機殼進氣風扇又卡住了，該清一清灰塵，然後再用小木棒輕輕推一下扇葉，它就能恢復了；如果在轟轟的風扇聲中那個穩定的「唬～」的聲音，變成了「哼～」的聲音，而 CPU 的負載量又不高，那表示 CPU 散熱片中積的灰塵太多了，該打開機殼用高壓空氣清理一下了…

我的每一個指令，它都有回應；而它的每一個聲音，我都認得。現在，它的工作角色被取代了，每天只是安靜地站在工作桌上，像是在等著什麼…被當成廢五金拆解，然後用有毒溶劑洗出每塊介面卡裡的貴重金屬，剩下的渣再被丟棄到某個偏遠的鄉下去，埋進土裡，毒害鄉下的小朋友嗎？

不，我得為我這十年來最棒的工作伙伴安排一份新的工作才行！難道 NASA 會把登月計劃的任務電腦隨便丟棄嗎？那些硬體意義重大，簡值可以媲美人類第一次鑽木取火的木棒化石一樣的重要啊！

就算 NASA 還是把那些舊電腦丟掉好了，我不會這樣對待我的伙伴。我們畢竟一起做過和登月計劃一樣偉大的事啊！

我找到了一個叫「綠色奇蹟」的團體，在網站上翻了幾頁就看到這段話 「…恰好可以藉您捐助的電腦，一起學操作、學 Facebook、YouTube，建立一個生活交流的管道…」我心想…我的電腦跑不太動 Youtube 360p 解析度的影片，甚至連 Facebook 這種充滿了 javascript 的網站都跑不動…那會不會捐給他們，反而讓他們覺得我寄了一個「大垃圾」去呢？小時候的原子筆夢魘又再浮上心頭…不，這不是垃圾，這是我心裡認為很重要的東西。

於是，一大早就撥了他們的 0800 電話，再三和接電話的小姐確認，直到小姐都開始有點不耐煩地說明了他們一定會再仔細分類，拼湊出可用的電腦，然後送到需要的人手上之後。我放心地把桌機上比較容易碰撞損壞的各個介面卡拆下來，另外用泡綿包好，然後在綠色奇蹟的網站上申請了送件。

打包好的主機和裝著各式板卡的紙盒放在一起。機殼上還貼著我自己做的 "Linux Inside" 的貼紙。我心想，這些年來真是辛苦你了，B2 (我給這台桌機取的名字)。這十年來，我們一起做了很多很棒的事呢！不管是做研究、做實驗、學程式、第一次創業、第二次創業…我們都一起走過了，甚至，在那無數個深夜裡，一起寫出好多的碩士論文、一起準備出國的資料、甚至我們也是一起奮鬥著做出了初步的人工智慧模型。雖然你的速度不快，但是一直可靠地提供我發想創意的平台和空間，即使是連續 CPU 滿載地運算一個星期，也不曾當機。

如果曾經做出來的那一點點人工智慧能讓你感受到我的心意的話，我想說…真的，很謝謝你。希望你接下來到了另一個小朋友的手裡，仍然能繼續發揮你的功能，讓世界上另一個一直沒錢買電腦的人，在你的陪伴下，過上多采多姿的生活。

B2，你要繼續偉大下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