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大學時在高級英文寫作的課堂裡,有一位外系的同學固定來旁聽課程。由於在我讀的那間學校裡,「旁聽」是只需知會授課老師一聲,而且固定跟上每次的作業進度,就被允許的事情。(如果想參考期中、期末考的話,那就是另一段故事了…)
問題是,這位同學的程度跟不上班上其它的同學,所以他寫出來的文章基本上像是先用中文寫好,然後再把每一個字都用電子字典翻譯,並且選擇長度最長的那個詞彙構成。
簡言之,讀起來不但因為用字生澀冷僻而讓人覺得痛苦,更因為每個句子都是用中文的文法寫成,所以往往讓人不知所云。
偏偏我們每個星期的作業之一就是每個人要交換審閱同學的文章。班上的同學都超級害怕抽到他的文章。每次上課鐘響,這位外系同學走進教室時,大家心裡都在想:「哦…不會吧…他來幹嘛啊…」
我不確定當時年輕的自己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樣,把這份不耐煩的心思都顯現在臉上了。
如果這個宇宙裡真的有「現世報」這種東西的話,那麼我前陣子到學校裡去聽演講的時候,那間演講廳裡幾個人向我投來的不耐神情,大概就是我的報應吧。
年前,也是透過一場演講的機會,在之後有一個上午的時間向一位國際知名學者 H 教授簡報自己公司的成立宗旨和服務內容。H 教授寫的書已經有好幾本都被列為經典,而成為這個領域的教科書。因為我在過去的三年多裡已經有不少突破,甚至可以讓以往要四年才能截取出來的數據,在 25 小時內就算出來。而 H 教授最新發展的理論裡用上的演算法,和我自己推導出來的演算法,只差了一個參數而已。
H 教授馬上提議,要我把整間公司搬到紐西蘭去,如此可以一邊把這演算法進一步完善,順便讀個博士學位。她說:「這將會是一個理論與應用兼俱的好研究!」而且,她會幫忙張羅我的學費、生活費之餘,甚至還叫我連我說放不下的老媽也一起帶去照顧。此外,她還跟我解釋那裡的學制和風氣都允許學生一邊做研究,一邊經營自己的公司。
我愣了三秒鐘以後,在感動的情緒裡,婉拒了 H 教授的提議。我一輩子都沒被我老媽肯定過,連創業以後也都是每天都在:「你什麼時候要開始賺錢?為什麼做這個遊戲又不收錢?為什麼寫那個軟體又免費給人試用?」的質疑聲中撐著。在這個什麼產品都只有概念驗證用的「原型」可以看的時候,能被一位大師肯定,怎麼不感動?!
我也知道歐美的「大學城」裡做研究是超級愉快且舒服的事情。之前在波士頓讀書、生活的那兩個多月,氣候乾燥,在台灣因為潮濕引起的鼻子過敏問題一掃而空,腦袋清楚得可以一個星期寫做四份報告 (相較於在台灣時,每三個月只能擠出兩份);同學們都超級聰明且用功,不同背景的人提出不同的看法,也不用擔心傷了和氣或是因為面子考量而在背後說三道四的問題,討論起來就像騎著火箭一樣過癮;大部份的教授們 (也許是因為不用背負指導教授的責任的緣故) 也都客氣又和善,但還是能一針見血 (而且是血流不止的那種見血) 地把你的想法直接推翻,讓你回去重做;雖然當時錢不多,買了 99 cent 的一條便宜土司配著最便宜的火腿片就撐過一個星期的早餐,每天中午都吃 3.5 USD 的便當,傍晚回到租屋處的路上還要撿些寶特瓶去換 99 Cent 的土司折價卷,然後晚餐則是 1.99 USD 微波通心粉,就這樣吃了八個星期。
荷包是空虛的,但心靈是富足的!
但我不走。不該走,不能走,也不願意走…
前陣子,結束交大的 PyHUG 聚會,離開時熱心的 Alarm 知道我這三年的資產只有紅色的支出,沒有黑字的收入,於是向我建議應該接點案子來做,一邊累積一些資本,一邊朝目標前進。
我的手指向竹湖的另一邊,晚上十點多了,交大語言組的研究室仍然燈火通明。我知道那裡還有很多像自己做學生時一樣讀書、做研究到半夜,第二天又要一大早起來上課的學弟妹,我也知道這些學弟妹們花了至少三年 (語言學碩士的基本修業年限) 取得了一個冷門的碩士學位以後,大部份也只能在職場上找到「銷售業務」或是「市場部門」的助理工作而已。
花了比別人多的時間和心力取得的知識和學位,就像被沖到馬桶裡的衛生紙一樣不留一絲痕跡。
我回答 Alarm:「不行…我做的不只是事業,我要做的是產業。」不只是語言學,我還要從這個切入,讓包括生物科技、人機介面這些現在很冷門,但絕對是下一代產業的主力成形。而且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切入點是什麼。這也是為什麼我一直在新竹活動。畢竟這裡有至少六個語音實驗室,五個和語言學相關的大學系所之外,還有一個生醫園區呢!
這些領域裡有太多人在年輕時投入了巨大的心力,但離開學校後卻發現沒有自己能展翅發揮的天空了。那種「困頓」的痛苦,我知道得太清楚。
但相較於「這個環境不好,所以我要換個環境」的想法,我選擇「這個環境不好,如果我不改變它,還會有別人受苦…那麼…我要留下來改變它」的做法。
所以我真的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接些累積資本的案子了。我要在這付身體垮掉之前,在自己的智力開始退化之前,在所有的資金燒光之前 (唔…這應該不會太久…) 盡力為這塊土地上那些無法展現自己夢想的人,搭起一個舞台。
但這並不偉大。因為我們總是拿人的多,總是付出分享得少。我從來不敢對任何人說:「哼,我又不欠你!」欠得可多了…所以,在行有餘力的時候,只要有人開口,我都願意給;而只要有人幫了我,我也總是害怕會不會回饋得太少?
這些持續的壓力與困頓,也是我年輕時一些傷害到別人的自私行為的報應吧。
20 4月 2013
訂閱:
張貼留言 (Atom)
0 意見: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