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明明窗戶是緊閉的,為什麼這個對話清楚得像是在我房間裡發生的一樣?這房間的隔音也太…太…太差了吧?
緩慢地爬出被窩…昨天是因為民宿主人有交待要溫柔對待他的房子,但今天則是因為踩著腳踏車繞過大半個京都市,再加上在奈良爬完若草山的後遺症 - 媽呀~我幾乎感覺不到我的腿了!
把屁股挪到和式桌前,拿出筆電和記事本,開始規劃今天的路線…寒冷的京都五月天,讓我的膝蓋新傷舊痛一起發作…想到在若草山上,走著走著已經沒有步道了,本來想說『那就爬到這裡就好了~』冷不防一個小學生從旁跑出來,說了一聲『扣你擠娃~歐吉桑!』
我隨口應著『扣你擠娃~』,但另外那三個字卻在我心頭無限迴盪、擴大…
歐…吉…桑…( -_-)"'
呿~給你看看歐吉的厲害! 就跟著小朋友衝上又濕又滑又沒有步道的若草山上…然後今天才會讓膝蓋痛得像是要脫落似的…
就著窗口的天光,抄畫著簡單的路線圖和地標,我才突然注意到民宿主人在旁邊的柱子上釘著一個告示,說明『這間傳統日式建築的牆只是用灰泥塗上而已,非常非常脆弱,而且無法隔音。所以請小聲說話,以免打擾鄰居安寧…』
呃…灰泥?也就是泥巴加草灰加稻殼而已?我再探頭看了一下外面的大太陽…ㄟ…難道說我昨晚在睡夢中聽到的雷聲,其實是隔壁鄰居半夜放屁嗎?
昨天本來要到晴明神社看看小說「陰陽師」裡的安倍晴明 (當然只能看到雕像啦!)後來因為天色已晚,所以沒去成。所以今天的第一站,就是到晴明神社瞧瞧去…蹬蹬蹬地踩著腳踏車到了晴明神社的門口,抬頭一望,突然覺得很囧…
是啦…我知道在電影裡他也三不五時畫個五芒星來作法,但是實際看到的時候,還是覺得很奇怪。也許是「五芒星」這個符號,對我而言是西方世界 (我是指歐美那個西方,不是佛祖那個西方) 的女巫才在用的…怎麼會在這裡看到?
就像,你要是去梵帝岡看大教堂,結果抬頭一看,看到屋頂的彩色玻璃上面寫著一個標楷體 120 號大小的中文字「神」一樣!
不知道你會不會覺得是不是被航空公司騙了,其實飛機根本就沒起飛,它只是滑行到某個超大型攝影棚裡,然後叫你下來而已…
步入神社,最先看到的是左手邊的「一條戾橋」。據說,這是晴明冊封「式神」的地方。用今天白話的台灣話講,就是「招喚小鬼的所在」。再往裡面一點,則是販賣紀念品和祈願繪馬的地方。裡面播放著類似唐代曲風的音樂,用類似嗦吶的樂器,把每個音都拉得老長,間或夾雜著一、兩聲磬鼓敲擊的聲音。我好像在哪裡看過,這種音樂的頻率會「招鬼」。怪不得雖然是豔麗的大晴天,但小屋子裡卻陰涼得叫人寒毛直立。
小店裡的商品,大多都像是漫畫或是電影裡的週邊商品,反而沒有傳統的平安時代百鬼夜行的風格…也許,藉由這些神神鬼鬼的流行包裝,我們的生活週遭裡還有更多看不見的小鬼也說不定…
再往內,終於看到晴明的塑像…呃…比我想像中的小很多…這是 1:1 的比例嗎?看著晴明小小的塑像,我突然想起一個笑話:「美國人造了一台車子,送到中國去,沒多久,中國就造出一部一模一樣的車子,然後說『我們懂得怎麼造車了!』;送到日本去,沒多久,日本就造出一部一模一樣的車子,只是全部縮小了,然後說『我們懂得怎麼造車了!』;送到德國去,沒多久,德國人就利用分析這部車子所得到的知識,造了一個火箭打到外太空去了…」
如果能把這個雕像的比例和上面的笑話放在一起看的話,中華文化裡並不鼓勵「不同」。我們就是很懂得「量產」的文化,小到左撇子一定會被改成「右手寫字,右手拿」,大到各種山寨硬體、盜版軟體…我都感到奇怪,怎麼華人的文化圈裡還沒有出現「複製人」的技術呢?也許中國人會說『我們連一胎化的政策下都能生出十三億中國人!誰稀罕克隆技術呢~』
但是相較之下,日本也不是很鼓勵創新的文化啊!就像前幾天的體悟一樣,日本的文化只是很懂得用舊的思維來詮釋新的現象而已 [註]。
下一站:「銀閣寺」。
要到銀閣寺的想法很簡單…因為京都有「金閣寺」,也有「銀閣寺」。那既然我去了金閣寺,似乎沒去一趟銀閣寺的話,有點說不過去。但是…既然金閣寺是個貼金箔的佛寺,那銀閣寺似乎理所當然的,應該是個貼銀箔的佛寺,不是嗎?
也就是說,只要我吃的箭牌口香糖夠多,或是直接去 Costco 買個超大包裝的烤箱用鋁箔紙,那我就能自己搞個「鋁閣寺」了,對吧?
這一路上,我一直以為,金銀閣寺不過是如下圖一樣地,換個皮而已…
結果到了銀閣寺後,我才發現自己錯得很離譜…除了名字外,銀閣寺和金閣寺一點也不像啊!
和金閣寺相比,銀閣寺反而像是某種偏執狂的天堂似的。如果要說金銀兩間閣寺之間有什麼類似點的話,應該說金閣寺是某種「美感的極致」的追求…(只是它剛好很俗氣地用金箔…如果是我個人的話,會傾向用花瓣或是某種特別安排過的竹簾投影。)而銀閣寺則是某種「秩序的極致」。
偏執狂的秩序!
銀閣寺裡的地面,裸露的地方都鋪上小石子,並且爬梳成一行一行整整齊齊的線條…
至於沒有鋪上小石頭的地面呢?為了不讓雜草長出來,所以銀閣寺在地面上種上密密綿綿的「青苔」!
This is madness!為了秩序的極致,可以把一個地方弄得「一點也不自然!」雖然銀閣寺本體仍保有簡樸的結構與外觀 (和金閣寺相比,應該誰都能得到「簡樸」的評價吧!),但是我還是帶著一股因為過度人工而失去自然原味的「不蘇胡」感覺離開了這個地方,藉道銀閣寺旁的「哲學之路」往藝妓出沒的「衹園」出發!
「哲學之道」這條漂亮的散步小徑得名自日本哲學家西田幾太郎,因為他經常在此散步。但從銀閣寺出發,一路上延著哲學之道就能到達衹園看藝妓…嗯…延著哲學之道去找藝妓…哲學之道…藝妓…我在路上一直想,這之間一定有什麼「哲學」是我想不透的…
後來,雖然因為時間尚早,再加上沒有人介紹,在衹園的花間小路上並沒有看到藝妓。踩著腳踏車回民宿的路上,我仔細地想著…如果我從小就住在一個連放屁都能被鄰居聽得一清二楚的房子裡,再加上文化的強化,我一定也會在潛意識裡就覺得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是「有人看在眼底的」。這也許是日本人舉止自制禮貌同時也不鼓勵不同的源頭。
也就是說,如果比較「禮」 這個概念的實現動機的話,中華文化裡是因為每個人要體現自身「仁」的核心,已所不欲,勿施於人。但日本的文化裡可能是因為要顧及「外部觀點」的視線,所以克制了自身的衝動。
那麼,或許我能推斷說,因為每個人對「仁」的標準不同,比如說:「有的人認為紅線暫停一下,不會妨礙到交通,沒關係;有的人認為既然劃了紅線,就表示這裡是交通要道,連行車速度過慢,都會影響到別人。 」所以華人文化給人的感覺就像一盤散沙。我們並不追求極致!凡事只要合情合理就行了。只是,要合誰的情?合誰的理呢?
相較於日本人,因為受到大眾無形視線的注目,所以由這裡衍生出來的「禮」是一種「平均值」。雖然不是每個人都是「完人」,都能達成這個「平均值」,但是可以儘量去「趨近平均值」。這種努力要「趨近平均值」的作為,在我們的眼裡看來,就是一種「極端的偏執」了。
隔音不佳的建築造就了被監視的氛圍。要合禮,那麼行為舉止都要合乎群體所認可的平均值。
美感的極端追求造就了金閣寺 (而且這種美還是「黃金」打造的。普羅大眾豈會說「黃金」不美呢?) 相較之下,我原先建議的「花瓣裝飾」,就可能只有我一個人覺得美,而不會得到群體的共鳴了。
秩序的極端追求造就了銀閣寺,都把地面畫出一條條的長格子了,這下沒有更整齊的可能了吧!
同樣的道理,如果反過來看。當日本人能到一個「沒有外在視線」的環境裡的時候,他的行為舉止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從這個角度想,我覺得我比較能理解「踩著哲學之道去看藝妓」這背後的思維是什麼了。當然,藝妓一般是賣藝不賣身的,但是花見小路的另一頭,不也是有名的風化區嗎?這個環境,就是刻意造成「不需在意外部視線」氣氛的,不是嗎?
哦?至於…我怎麼會知道那裡是風化區哦…呃…過兩天再談這個問題…
註:但這個看法,是不是因為我們 (或是只有「我」) 透過放大鏡檢視日本人,所以才有這樣的結論呢?如果反過來換個角度,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甚至是動物,也都是在用舊的思維來詮釋自己的人生中所遇到的每個新的現象啊!能在遇到新的現象時,即用新的思維來加以觀察、詮釋的人,畢竟是人類中的極少數。但不能否認的是,每一次人類的思維典範有所增長、進步,都是因為這些人的新思維帶給人類新的「視點」(viewpoint) 。春秋諸子百家如斯、走出中國本位的張騫如斯、提出日心說的哥白尼如斯、解釋超距力的牛頓如斯、從量子與能量看世界的愛因斯坦及許許多多的前輩亦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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