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月 2010

[啊嗚] 兩個小時的起起伏伏

過研究室的辦公隔板,一雙眼睛直直地盯過來,打量著這隻雄性兩腳無尾猴的斤兩。學妹在旁邊絮絮叨叨地說昨晚她是如何如何地和這隻流浪的哈士奇相遇,而她又怎麼怎麼地不能帶牠回家,前一夜在男友家時,牠又如何如何的乖巧,不吵不叫…

「你帶回去養好不好?」學妹說。

我伸出手,讓那雙眼睛的主人熟悉一下無尾猴的味道,接著就把這隻據說能拉動 180 公斤的大狗放倒在地上。用遊戲的方式壓著牠,讓牠評估著自己的力量和無尾猴的力量之間的差距…

而我,則評估著是否能帶給這隻哈士奇接下來的生命中最大的利益。

同事 Z 姐正要外出洽公,下樓來時,看到在走廊的這隻哈士奇,便帶牠出去走走。學妹晚點要和男友載哈士奇去掃晶片,看能否聯絡原主人。我答應如果有需要的話,可以先扮演中途之家的角色後,回到座位查了查高鐵的寵物攜帶規定…

網頁一頁一頁地跳著,許多前塵往事浮現眼前。

當兵的時候,單位裡也有一隻全白的哈士奇。以狗的標準來說「哈士奇很笨」!一個主人想要牠做的事情,牠都要考慮看看,再「自行決定」要不要做。但是以「動物」的標準來看,這無疑是牠「具有智慧能力」的表現。

為了維持外型和個性,人類培育犬種的結果是造成每種純種狗都有天生的缺陷。哈士奇的問題在牠的眼睛和後肢。當你的哈士奇步入中年 (以狗來說,只要過個兩三年,就算是中年了) 你會突然發現,以往那個精力充沛,破壞力驚人的傢伙突然會在跑步的時候突然跌倒,甚至會撞到牆角。後肢無力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就失禁在地毯上,又拖著半個身子弄得到處都是的時候…

這種時候,你還愛嗎?

思緒繼續走,在部隊裡的那一年十個月的時光裡,白色的哈士奇確實是老了好多,照顧起來也變得非常非常的麻煩了。

最近看的一本書裡面有個段落,深情得讓人動容…

書中的主角養的動物夥伴老了,身體受到了感染,不斷地發出噁心的惡臭,而且需要主人 24 小時不間斷的照顧,這也只是有「好轉」的可能而已。每兩個小時,當主人幫牠清理傷口的感染時,牠會痛得不斷呻吟,閃躲,直到最後只是眼神冷漠地看著主人的清創動作。

主人的心裡也很不好受,他一方面擔心他的伙伴會不會撐不過去,但是在生命中的最後幾天裡,所有的回憶都是關於他如何地讓牠受苦的片段,會不會其實他已經失去了牠的信任了…

又或是,最後牠撐過來了,但是從此對他不再信任…

24 小時不斷的惡臭,像是滲入了身上的每個細胞,衣服裡的每根纖維。能夠在這樣的心理和外在條件下,繼續付出,為什麼呢?

這就是愛吧。

講到「愛是什麼感覺呢?」絕大多數的人都會回答某種溫柔的、暖暖的、甜蜜的、信任的感覺…

愛是一個有許多面向的東西。

也許有的人只願意給你溫柔的、暖暖的、甜蜜的、信任的感覺,如果你要其他的東西,像是受苦時的陪伴、像是寂寞時的支持、像是為了自己而改變生活的型態、安排…等等的,他就不願意了。人與動物之間的棄養和安樂死,以致於人與人之間的分離,說穿了,也只是自私而已吧。大多數無尾猴只在「方便」的時候付出,然後把自己的「方便」命名為「愛」。

但是書中的主角,在那個當下給他的夥伴的是「嚴厲的命令、冰冷的沖洗液、不可口的藥物和瓦解信任的對待」。他擔起了「愛的責任」那一面,而不是單純地只享受「愛的甜蜜」那一面,在他的夥伴需要不停的洗傷口,換藥的那十幾天裡,無眠的他像是活在「愛的地獄」裡,一方面努力地付出,一方面又知道這些付出可能會造成兩方關係無可復原的傷害,但是他不能自私地停下來,即使他的夥伴會對他誤解…

我仔細地想著,如果不能搭高鐵,那就騎車回去桃園,甚至是買部小車吧。如果牠將來走不動了,或是眼睛壞掉了,那就牽著一起出門好了,我的眼睛可以幫牠注意路況。如果將來出國的話,台灣是世界上少數的幾個非狂犬病疫區…那也一起帶去好了。既然要在一起的話,除了牽條帥狗時,路上小妹妹們那種高八度的「啊~好可愛的狗狗哦~」然後就圍過來的好處外,也要擔負起愛的責任。

做好決定時, Z 姐進辦公室,我還沒開口,Z 姐就說『我幫那條狗找到主人了!』
「啊…哦?是哦?」
『對啊,是二餐的老闆娘。』
「自助餐的老闆娘啊…那一定不怕餓到了。」
『對啊!』

我再下樓去,哈士奇已經認得我了。摸摸牠,幫牠按摩一下緊繃的肩膀,帶牠出去繞了幾圈。時候到了,我不得不離開…你一定會吃得飽飽的,被養得胖胖壯壯的,這是身為一條狗的最大利益吧,哈士奇。

我一直叫你哈士奇,因為我不敢幫你命名…畢竟,除了無尾猴的身份外,我也是深情的人。

關上門的時候,好像聽到不吵不叫的牠,在門後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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